《棉絨兔》(一九二一)
Lawrence Li
原名:The Velveteen Rabbit
原作:Margery Williams
節譯:Lawrence Li
從前有隻棉絨兔,一開始他可是很漂亮的。他很有兔子的樣子,胖胖的,圓圓的,穿着棕白斑點的外套,留着棉線鬍子,耳朵上有粉色的棉緞線條。聖誕節的早上,他被擠在裝男孩禮物的襪子頂部,冬青樹枝從爪子之間露出,看起來很讓人喜歡。
襪子裏還有別的東西:堅果、橙子、玩具火車,以及杏仁巧克力和一隻發條老鼠。但棉絨兔比他們都好。男孩至少有兩個小時愛著他,然後叔叔阿姨來吃晚飯,家裏頓時響起了紙巾的沙沙聲和拆禮物的聲音。男孩興奮地看着一個個新禮物,把棉絨兔給忘了。
棉絨兔在玩具櫃或幼兒室的地板上住了很長時間,大家都不太在乎他。他天生害羞,而且由於只是棉絨做的玩具,常被幾件更貴的玩具鄙視。機械玩具們最趾高氣昂,誰都看不起。他們滿腦子摩登想法,還假裝自己是真的。模型船已經來了半年,漆掉得差不多了。他也學起了機械玩具的做派,一有機會就忙不迭用技術術語介紹自己的索具。棉絨兔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東西的模型,因爲他不知道世界上存在真的兔子。他以爲大家都和自己一樣,身體裏塞滿了木屑。他知道木屑這東西很是老氣,不應在摩登圈子裏提起。連那隻帶活動關節的木獅子提摩西也帶著一付看不起人的神情。他是由傷殘軍人製作的,對世界的看法本不應如此狹隘,但就連他也裝得像是自己在上面有人似的。和他們比起來,可憐的兔子覺得自己非常平庸、一無是處。唯一對他友好的玩具就是真皮馬。
真皮馬在幼兒室裏的歷史比誰都久。棕皮上磨禿了多處,露出了裏面的棉線,尾巴上的毛也不剩幾根——大部分都被揪下來串塑料珠項鍊了。他很有智慧,見過一個又一個機械玩具神氣洋洋地來到幼兒室,可沒多久就因為主發條壞掉而離世。他知道他們只是玩具,永遠不會變成別的什麼。因為幼兒室的魔法是一種怪異而神奇的東西,只有真皮馬這種飽經風霜的智慧老人才能完全理解。
「什麼叫『真』?」棉絨兔某日問道。娜娜還沒來打掃房間,他們並排躺在幼兒室的柵欄旁。「是說身體裏有東西會響,有把手伸出來嗎?」
「『真』不是指妳是什麼做的,」真皮馬說。「它是一個發生在妳身上的過程。當一個孩子愛了妳很長、很長時間後——不只是和妳玩,而是真的愛妳,妳就會變成真的。」
「會痛嗎?」棉絨兔問。
「有時會,」從不說謊的真皮馬說。「如果是真的,就不怕痛。」
「是一次過發生的嗎?就像上發條那樣,」他問。「還是一點一點發生的?」
「不是一次過,」真皮馬說。「你是慢慢變真的。要很長時間。所以那些容易壞的、有鋒利邊緣的、需要小心保護的傢伙就不太容易變真。通常,等到你變真的時候,大部分毛髮都因為孩子的愛而被摸光了,眼珠也掉了出來,關節鬆垮,看上去破破爛爛的。但這些都不是問題,因為一旦變真,妳是不會醜的。只有不懂的人才會覺得妳醜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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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英文原文)
(原載《一天世界》博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