使用智能手機時的兩大原罪
Lawrence Li
一是手機豎着拍錄像,二是照片拍好之後必定用其它工具加濾鏡,爲此不惜破壞原始照片。例如因爲喜歡 Instagram 的某個濾鏡效果,加好濾鏡後截圖保存。
第二點讓我想到了 Glenn Gould 的製作人 Andrew Kazdin 在《Glenn Gould at Work: Creative Lying》(一九八九)說過的一則故事。西洋古典鋼琴音樂裏常有重複樂段,例如奏鳴曲的開頭(呈示部)部分可能會在稍後的再現部原封不動地⋯⋯呃⋯⋯再現。如果鋼琴家認爲這兩段的演奏應該完全相同,而錄音時自己出現了失誤,可以通過剪切磁帶的方式把彈「壞」的一段刪除,並將好的一段複製粘貼過去。請注意我們這裏談的是數字錄音尚未誕生的七十年代。剪切就是真的用剪刀剪磁帶,複製也真的是要複製一條新的磁帶出來。這就造成一個問題:原始母帶是多軌的(第一代),混音後會用另一台錄音機錄成雙聲道立體聲(第二代)。爲了完成上述偷天換日的工作,需要從母帶複製那一小段「好的」演奏,然後粘貼到被切掉的「彈壞了」的地方。理論上,磁帶每複製一次都可能造成損耗或錯誤——一代不如一代。因此上述工序就意味着第一代磁帶(母帶)裏混入了一小截第二代。爲了解決這個問題,Kazdin 的做法是不在多軌母帶上完成所有剪切工作,而只是把彈壞的部分切掉並換上一段空白磁帶,然後拷貝出雙聲道立體聲磁帶(第二代),再把彈對了的那一段從母帶(第一代)複製出來,粘貼到第二代磁帶裏的空白部分。如此,就不會出現上述那種「高級貨混入了雜質」的狀況了——整盤磁帶都是第二代。
Kazdin 還說,如今有了數字技術,隨便複製多少代都沒有損耗了。已於二〇一一年辭世的他,沒看過移動互聯網盛世,怎麼會知道 relentlessly resourceful 的人類會想出加濾鏡後截屏的辦法,又怎能想到「取法乎上得乎其中」已經被「完美是完成的敵人」哲學取代?
(我知道某些濾鏡主義者主張不存在所謂「原始照片」。攝影是光的藝術不等於對光的操控一定要在按下快門的一刻完成,而事後操控又恰恰是 Gould 的作業方式。但我想,濾鏡 + 截圖究竟是經過了 Kazdin 式的權衡思索後的結果,還是順着當季流行新款選擇自己最方便趁手的捷徑,可謂相當重大的區別。)
(原載《一天世界》博客)